酒中的真趣,当指性情的舒张。而此真趣的实现,则来自于乐趣的高扬。在心灵快乐的巅峰状态中,诗仙李白不仅得到了酒中乐趣,而且他的真性情得到了极大的发抒张扬,他意兴遄飞,豪气凌人:
“日暮醉酒归,白马骄且驰。意气人所仰,冶游方及时”——《古风》其八
“三杯吐然诺,五岳倒为轻。眼花耳热后,意气素霓生”——《侠客行》
“酒后竞风采,三杯弄宝刀”——《白马篇》
“长剑一杯酒,男儿方寸心”——《赠崔侍御》
他将主观的意兴投射到自然世界时,万物任由他驱遣:
“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,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。”——《江夏赠韦 南 陵冰》
“刬却君山好,平铺湘水流。”——《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》其三
他将主观的意兴投射到社会现实时,则是真率对友人,平交待王侯:
“两人对酌山花开,一杯一杯复一杯。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来。”——《山中与友人对酌》
“昔在长安醉花柳,五侯七贵同杯酒。气岸遥凌豪士前,风流肯落他人后?”——《流夜郎赠辛判官》
“黄金白璧买歌笑,一醉累月轻王侯。……袖长管催欲轻举,汉东太守醉起舞。手持锦袍覆我身,我醉横眠枕其股。”——《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》
李白这个“主观”的诗人在这种狂欢的巅峰状态下,破除了一切屏蔽与束缚,如同酒神附体,让自己的真性情排山倒海般爆发、飞流直下般倾泻。魏颢《李翰林集序》记载李白“又长揖韩荆州,荆州延饮,白误拜,韩让之,白曰:酒以成礼。荆州大悦”。李白其实很清楚《左传·庄公二十二年》中“酒以成礼”的含义的,但这并不妨碍李白酒以为欢,欢后求真。当李白达到癫狂状态时,就远远突破“礼”的节制,以平等自由的态度面对周围的一切。无论是青山绿水,还是黄鹤楼鹦鹉洲,无论是山中幽人,还是公子王侯,在李白的醉眼中既有可能成为真率坦荡的诗朋啸侣,又有可能被李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任意驱遣。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中的描绘:“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恐怕就是这个状态最形象的注脚了。可以说,这时李白饮酒才达到了最高的境界。
不仅仅是李白,就酒后醉中所释放的生命本真的自由而言,唐代其他诗人的表达也很充分,王绩大隐取醉,认为美酒才能超越礼乐诗书的束缚:
“礼乐囚姬旦,诗书缚孔丘。不如高枕枕,时取醉消愁。”——《赠程处士》
权德舆感叹人世处处樊篱,只有杯中物才能令人解脱:
“区区此人世,所向皆樊笼。唯应杯中物,醒醉为穷通。”——《早发杭州泛富春江寄陆三十一公佐》
当这些束缚与樊篱解除了,人性的勇气、胆识和豪情就自然喷薄而出了。
年轻的韩愈醉倒在王司马家的芍药花下,还在肆无忌惮地放言:
“一尊春酒甘若饴,丈人此乐无人知。花前醉倒歌者谁,楚狂小子韩退之。”——《王司马红芍药歌》
杜甫与郑虔,虽皆寒苦,但得钱即开怀对饮,忘形你我:
“得钱即相觅,沽酒不复疑。忘形到尔汝,痛饮真吾师。”——杜甫《醉时歌(赠广文馆博士郑虔)》
而卢纶与张擢对酒时,则以卢叟自称,二人歌呼相对,颇有意味:
“张翁对卢叟,一榼山村酒。倾酒请予歌,忽蒙张翁呵。……卢叟醉言粗,一杯凡数呼。回头顾张老,敢欲戏为儒。”——卢纶《与张擢对酌》
酒中真趣就是性情的舒张。